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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顾 2020 年,你在追剧时听到了多少女性的声音?

T China T 中文版 2021-05-31


赵薇担任发起人的女性独白剧《听见她说》,脱胎于 BBC 制作的《她说:女性人生瞬间》。节目找来八位女演员 —— 白百何、郝蕾、齐溪、王智、奚美娟、杨紫、咏梅、杨幂演绎八段女性故事,讲述当下社会女性所面临的不同困境,包括原生家庭、重男轻女、容貌焦虑、大龄单身、全职主妇、家庭暴力、中年危机、物化女性等等。节目在视频网站上线获得不错的评价。
 
一个无需过多强调的事实是,「她经济」时代已经到来,这也鲜明地体现在文娱领域。回顾 2020 年的影视剧创作,以女性为主角、讲述女性故事的作品越来越多。女性群像剧大量涌现,比如《谁说我结不了婚》《二十不惑》《三十而已》《他其实没有那么爱你》《亲爱的自己》等等;女性悬疑剧也成为热门创作类型,《刺》《摩天大楼》《白色月光》等相继播出。但这些作品,与《听见她说》还是有些许不同。我们会发现:如今市面上 90% 以上的女性题材影视剧,导演都是男性。女性虽然获得了更多呈现自己的机会,但执掌导筒的仍然是男性。虽然导演的性别与作品的质量并无直接关系,但这也从侧面反映女性在影视创作中话语权的相对匮乏。《听见她说》虽然不排斥男性导演,比如赵薇的好友李非也参与执导,但这部女性独白剧还是女性导演挑大梁,除了赵薇外,李少红、尹丽川、李孟桥等女性导演,均参与了短片的拍摄。
 

电视剧《白色月光》剧照


我更期待女性导演的女性表达,是因为「女性题材」与「女性主义影视」不能划等号。以女性为主人公、讲述女性故事的作品,都可以笼统地归类为女性题材。但并非所有女性题材作品,都是女性主义影视。在电影史上,一直有「女性电影」的说法,女性电影被视为女性主义的产物,也是女性主义重要的思想资源和文化成果。女性电影不仅仅指涉女性导演讲述女性故事,尤为关键的是,它还要从女性生命本质出发,表达女性的生存经验和情感世界,唤醒女性的性别意识,批判、颠覆、改变和超越男性罗格斯中心主义,展示女性的自主性与创造力。女性电影的描述也适合于许多女性电视剧,所以统称为女性主义影视,简称「女性影视」。
 
换句话说,是否诉诸于对男权的批判,是否着力于女性意识的唤醒,才是女性影视的核心标志。而这两点体现在创作中,就是打破镜头对女性的长期「凝视」。在 Jacques Lacan 的镜像理论里,婴儿透过照镜子的行为,在镜子中认出「他者」的存在,然后婴儿才能在此基础之上认识到「我」的存在,并在整个镜像阶段完成自我形象的认知。在这里有两层凝视:一层是作为他者的镜子凝视婴儿,一个是婴儿以镜像中的形象凝视自己。
 


镜像理论同样适用于男权时代的影像创作。在男权时代,连摄像机也是「男性化」的。女性首先是男性镜头的凝视对象,很多男性导演镜头下的女性只不过是女德规训或性欲望的投射物,女性只是意义的承担者而不是创造者;与此同时,无论是影视中的女性还是影视剧外的女性观众,不知不觉间可能也是通过男性凝视做出自我认同与主体构建。
 
《听见她说》中,赵薇执导的第一个短片《魔镜》,以女性的容貌焦虑破题,反思对女性的凝视如何发生的。齐溪饰演的 Yoyo 对容貌的焦虑、对自我的贬低,首先来自于他者的凝视。Yoyo 说起自己初二时的一段经历,她当上学校的领旗手,站在队伍最前方,穿着妈妈买的新裙子,风一吹裙摆飞扬,那本是她心情很好的一天。可就在这时,她听到后面的护旗手在小声议论,「看啊,她那条象腿,真粗」。Yoyo 从此萌生出了羞耻心。但不知不觉间,Yoyo 也在他人的凝视下建构起对美的狭隘定义,自此她也主动钻进了这个狭隘的美的套子里。当 Yoyo 从凝视中解脱时,她获得真正的解放:我不完美,完美多苍白;我很完美,完美地成了我自己。
 

《听见她说》之《墨镜》剧照


在很多女性题材故事里,它看似讲的是女性的故事,宣示的是女性的独立,但男性的凝视早已暗度陈仓。很多人或许还记得《三十而已》大结局,许幻山的烟花厂出了事故,顾佳依然忙前忙后帮许幻山摆平这个烂摊子,最后婚姻没了,房子没了,钱也没了。主创者或许是想以此凸显顾佳的「负责任」「仗义」,但换个角度看,这部剧从始至终顾佳就没有摆脱过男权社会套在她身上的「贤妻良母」「贤内助」的凝视,哪怕最后丈夫出轨、婚姻破裂了,她仍然牢牢地榫在这一凝视里。
 
女性活成顾佳会很累,但多少直男渴望有一个顾佳这样的老婆。有意思的是,《听见她说》中李孟桥执导、白百何主演的短片《失眠人的夜》,讲述的是一个白天时像顾佳一样完美的全职太太的故事。但《失眠人的夜》的焦点不在于她多完美,而在于夜晚的时候,她有多「孤独」。同为生理学意义和社会学意义上的女人,很多时候,只有女人才能深刻感受到同为女人的孤独、困境和疼痛。这就是女性导演和男性导演的区别,它当然不是绝对的,但很是普遍。
 

《听见她说》之《失眠人的夜》剧照


这也是我们对女性导演的女性影视抱有更多期待的原因。而事实上,现在很多年轻观众可能都不知道,在上世纪 80 年代,中国影坛曾经有一个短暂但华丽的女性导演浪潮。当时中国电影还未产业化,仍旧是国营体制时期,创作者并没有太多市场盈利的负担和考量,这也给予了创作者极大的表达空间。这一阶段,中国拥有非常强大、蔚为观止的女导演阵容,比如姜树森、黄蜀芹、史蜀君、鲍芝芳、张暖忻、王好为、石晓华、陆小雅、王君正、广春兰、刘国权等,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影片质量上都位居世界前列。《山林中头一个女人》《女人『TAXI』女人》《金色的指甲》《人 · 鬼 · 情》等女性电影,都诞生于这一时期。
 
经历上世纪 90 年代女性电影的创作探索与实践,以及西方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的不断引进和推广,21 世纪初登上历史舞台的女性导演拥有更加鲜明的女性意识。这时的女性故事主要有两种表现形态。一种是女性导演从宏大叙事走出,以更朴实、更真切、更细腻的姿态去记录普通女性的悲欢离合,比如马俪文的《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》《我们俩》,徐静蕾的《我和爸爸》《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》,蒋雯丽的《我们天上见》等等。
 

电影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剧照


另外一类则走在女性主义前沿,具有强烈的底层意识和反派色彩。电影关注女性中的边缘人群,呈现女性遭遇的生存困境与普遍痛楚,否定并批判强势的男权「凝视」。李玉早期的一系列纪录片和电影,都颇具代表性。比如《今年夏天》对女同性恋群体的表现,《红颜》中对处于男权语境下社会妇女群像的刻画,《苹果》直面资本与男权的媾和对女性的无底线伤害。这一创作脉络不绝如缕。近两年不得不提的是文晏的《嘉年华》与滕丛丛的《送我上青云》,前者接续了陈冲的《天浴》,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:无论什么年代女性都遭遇严酷而惨烈的性伤害;后者有国产电影里屈指可数的展现女性自慰的画面,坦荡呈现女性坦荡的欲望。
 

电影《嘉年华》剧照


而今令人感到困惑的是,为什么女性导演不少,却没有诞生出相应规模的女性影视?是什么掣肘了女性导演的女性表达?一方面,是戴锦华教授所批评的,很多女性导演主动放弃了女性表达,她们只是成功的「男性扮演者」。比如她对李少红的《血色清晨》《四十不惑》不以为然,她曾批评李少红:「以自己作品的艺术及社会主题的强有力呈现,得以与同时代的男导演比肩,无疑是李少红的骄傲;然而在这成功与骄傲的背后,却不无一种有意无意的性别矫饰,不无对自己的性别、自己所属的性别群体的生存状态及其艺术表述之无言中的无视,间或是轻视或轻蔑。」这只是戴锦华的一家之言,也不是说,女性导演一定得关注女性议题。但这一批评也的确引人深思:一些跻身主流的女性导演,是否是因为她们的「去女性化」表达,所以才跻身主流?这让人想到戴锦华的另一论断:「一个自由解放的女性,进入社会生活的前提,是『化妆』为男性,因为社会生活的全部规范都是男性规范。在精神文化的生产领域当中,评价标准当然同样是男性标准。介入社会生活就意味着你必须以付出、掩饰自己的某些性别特征和需求为代价。」
 


从这个角度看,我们应该对一些放弃女性表达的女性导演,有一种理解的同情。个人的选择背后,是结构性的困境。并且,这也可能是一种策略选择:先成功了,才有机会发声。事实上,李少红成为一线导演后她的一系列影视剧创作,反倒释放出愈发鲜明的女性气息,比如她的《雷雨》《大明宫词》《橘子红了》等电视剧创作。
 
困住女性导演手脚的,还来自于资本与大众审美。影视剧是重资本产业,需要依赖大量的资本投资。但就市场反馈看,女性影视剧生存艰难。像李玉早期都要卖房拍片,但电影却是「地下电影」,没有机会在大银幕与公众见面;哪怕是获得好评的《嘉年华》《送我上青云》,这两部电影的票房也都是 2000 多万。虽然是小体量,但在女性电影里已经是高票房了。马俪文的《我们俩》豆瓣上近 10 万人打出8.7分,但这部电影的票房不足 5 万元。
 

电影《送我上青云》剧照


于是很多女性导演在走过女性电影的探索阶段,很快接受了资本投资,进入商业电影领域创作。而几乎无一例外的,她们最终都被商业收编了,重新落到戴锦华对 20 世纪 80 年代女性导演创作的批评上:「要么女性特征消失,要么性别立场含混、模糊、进退失据。」
 
女性导演面对资本的妥协与无奈,是一个让人心痛的现象。她们需要资金,但获得资金也失去了主导权。马俪文转向后,固然也有《我是刘跃进》这样水准尚可的商业片,但《桃花运》《巨额交易》等女性作品,却大失水准;李玉在商业片与女性表达一直艰难维持平衡,《万物生长》终究是一个「直男癌」的成长史 …… 现如今,小妞电影已经成为女性题材最主流的大众表现形态了。小妞电影的套路一般是:女性视角,加油励志;爱情母题,骑士现身;时尚风范,都市蓝调;逗趣耍宝,团圆结局。其主要迎合中产女性的情感意淫,女性意识的表达微乎其微。
 


电视剧领域女性故事的商业表达,更多是以女性群像剧、女性悬疑剧的形式展开,它们也有一个难解的尴尬:它们既想以更新锐的女性表达来获得都市女性的好感,但它们也不会在根本上挑战父权结构;大众的普遍认知仍旧站在传统男权一方,太过尖锐曲高和寡,也会遭到顽固男权分子的攻击。女性导演不得不做出妥协。
 
《听见她说》试图做出不一样的尝试。功成名就的女性导演利用自身的人脉与人气,获得平台支持和受众关注,尽可能地免去资本对创作的干预(几乎没有广告),从而进行一次更贴己、更私人、更勇敢、更独立的女性表达,让更多人看到我们平日里没有留意到的女人的世界。它有不成熟的地方,但的确迈出一条新的路径。
 


女性影视与女性主义是相辅相成、相互推动的。当女性影视越多,女性思想也会得到更多传播,进而推动女性影视创作。社会偏见与资本力量没那么容易推翻,但不妨碍女性创作者联合起来,相互支持,「小步快走」,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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